玄霄宮外頭早就鬧翻了天，其他各宮的人得知玄參病倒，又見白霜只是一介弱質女流，竟然想沖進素日裏從不敢涉足的玄霄宮撒野！

如若不是紫華安排絕言師徒守在玄霄宮外，恐怕憑白霜一人也攔不住這幫等徒浪子、蠻橫武夫。可見得，紫華確實信守當晚的應允。

“一大早的，吵什麽！九宮的尊上就算病倒了一位，也還輪不到你們這般狂放！”眾仙望著臉色蒼白的白霜從宮門裏出來，一下子都湧了上去，卻不料這個小仙竟然這樣兇。

遠遠觀望的赤霄宮莊海上仙只是對他手下的散仙笑笑，說了一句：“你們也跟她多學學。”

留得寒笛、明華兩兄弟憤憤不平。

這邊白霜的模樣讓絕言師徒心疼、憂慮。

“看你臉色不太好，還是回去歇著吧，這邊有我和師傅呢。”未然自然是心疼，卻不能當著那麽多人的面和白霜親近。

“不礙事。”白霜低頭對未然說了這麽一句，繼而往外邁了幾步。

“唉！”未然眼見事情很不對勁，急忙拉住白霜，奈何她走得有些快，未然只抓到她的衣袂，“你還要做什麽去！”

“松手，赤蓮尊上有請，不得不去。”

未然一怔，松了手。白霜與他交好，從不曾用這般淡漠的語氣和他說話，哪怕是她生氣時也只是要打要罵的，可如今……真叫他寒心啊！

眾仙竊竊私語，聽聞是赤蓮尊上有請，都不敢攔路，紛紛讓出一條小道。

昨日白霜依紫華之言，指控碧霄宮的不是，今日哪怕赤蓮不想理會，碧珺也不會善罷甘休。這一鬧便牽扯了九霄中地位最尊貴的三位尊上，可除了白霜外無一人知曉其中的陰謀，紫華的這份別有用心，也不知白霜承不承受得起。

赤霄宮的大殿裏，赤蓮居左，碧珺居右，兩旁站著一眾仙人，無不盯著白霜，有疑惑、有厭惡、有不削、也有憐憫。

“昨日清晨，碧霄宮的搖紅奉命給我送來一只燈籠……”

白霜話還未說完，碧霄宮的人已經按捺不住了。最不解的當屬司榮，好歹白霜苦尋絕言時是她幫的忙，她不記恩情倒算了，怎麽反而胡說碧霄宮害得玄參尊上如此！再說，白霜所言的燈籠也是她派人送去的。司榮不免苦思冥想自己何時得罪了這個丫頭，要說得罪，還不知是誰得罪誰呢！

“白霜小仙，空口無憑，你要拿出證據來的，不然可是誣陷。”司榮強壓著心頭火，好聲好氣地說。

“對！你別含血噴人，我看你根本拿不出證據來，壓根沒影兒的事怎麽會有莫名其妙的‘證據’出現呢！”搖紅其實不怕白霜。

第一，她確實沒有做過；第二，她不像白霜失了靠山，她好歹還有整個碧霄宮撐腰。

“□□家師，搖紅的膽子不小，怎麽能留下什麽把柄，除了——這鵝梨帳中香。”白霜拿出一個香袋，上頭繡著一個‘紅’字，正應了搖紅的名字。

“那不是我的！”搖紅瞪著眼，脫口而出不是她的，卻讓旁觀者更加疑慮。

“僅憑這帳中香袋上繡著一個‘紅’字，恐怕也不能斷定就是搖紅小仙做的。”關鍵時候碧珺不肯能不理會了。

“這香袋我是眼見著搖紅硬塞給家師的，說什麽只是一片尊敬之心，望家師收下。玄霄宮向來不用香料，自然對這些東西不熟悉，我和家師都只認為是普通的香料，誰知道——竟是催情的鵝梨帳中香！家師就是佩戴這個淫邪的東西才走火入魔的，哪怕他再得道，若是因愛生恨、有意害他，哪能逃脫呢？”白霜爭紅了臉，旁人都當她是氣憤所致，質疑搖紅的聲音愈演愈烈。

“還是眼見為實吧。”赤蓮看上去頗為困擾。

“怎麽？憑小仙一句話就敢搜我們碧霄宮了！”碧珺橫眉，一拍桌子，底下頓時安靜了。

眾仙畏懼碧珺不是一日兩日了，白霜此刻若是退一步就會把自己搭上，故此只好硬著頭皮上了。

“並不是小仙藐視碧霄宮，只是……只是事情不查個水落石出，赤蓮尊上要怎樣評判對錯呢。”白霜腦袋轉得飛快，欲把這團火也引到赤蓮身上，奈何碧珺囂張，不吃這套。

“白霜小仙你也太奸猾，想引得我和赤蓮尊上自相矛盾，你好隔岸觀火！”碧珺向前一步，指著她大罵。

白霜嚇得一腦門子冷汗，此刻不辟謠，恐怕赤蓮也會被拉去碧珺那邊，倒時候真是叫天天不應，叫地地不靈。

當下她恰巧腳下發軟，一下在眾仙面前向兩位尊上跪下了，頭抵著地面，嗓門不減，反而有種背水一戰的打算。

“小仙不敢造次，也沒那個心計，只求碧珺尊上秉公執法，還我和家師一個公道，您開任何條件我都答應。”

“哦？任何條件？”碧珺輕笑，搖紅卻在一旁拼命搖頭，只是碧珺沈浸在這種無上的權力之中，哪有心思瞧她一眼。

“對，任何條件！”白霜料得碧珺必然中計，原因無他，只是一個本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上太過執迷於權力，他就很難看清權力背後的那支暗箭了，縱有聰慧的司榮在一旁勸說，碧珺也聽不到半個字！

白霜小仙有何了不起，了不起的只是他碧珺能隨意擺弄他人命運。

“如果我要奪走你五種感官中的其中之一呢？你選擇拋棄哪一個？”

玩弄，□□裸的玩弄，可碧珺偏就愛玩這種殘忍的游戲。

莫怪聽審的小仙們發出這樣的感慨：“天啊！只是搜他碧霄宮一間房，就要別人變成殘廢嗎？這也太過分了。”

只是這樣的良心之言傳不到上頭的耳朵裏。

“嗅覺，我不要了，我只要一個公道！”白霜含淚擡起頭，毫不遮掩地怒視碧珺。

獵物越是死命掙紮，碧珺越是感覺興奮，瞧他那一雙細眼，簡直是要吃人！

“我也不會要了你全部的嗅覺，剩下四分之一的嗅覺算是可憐你的。”碧珺格外開恩卻不能讓白霜有半點僥幸的竊喜，剩下四分一的嗅覺又如何，只是徒添煩擾，要你絕望時偏留下一線希望，在這微不足道的希望裏苦苦掙紮。

碧珺此番做法哪裏是法外開恩，到頭來還不是說要就要，說施舍就施舍，留不得白霜半分尊嚴！

“那就現場施法吧。”本來這種事情是不該當中實施的，但赤蓮發話了，無人可反駁。

一個卑賤、一個跋扈，這出戲太精彩，全然沒有赤蓮這個主持者什麽事，要賞要罰全憑碧珺一句話，他沒了面子自然不高興，卻又奈何不了碧珺，遂把氣都撒在白霜頭上。

這輩子，第一次見神仙施法，卻要了白霜四分之三的嗅覺，但她不悔，只願這四分之三的嗅覺能補償得玄參丟失的四分之一修為。

施法完畢。

仙術真是奇妙，白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，它明明還在卻再也無用了。她一邊苦笑，一邊落著淚，所有人都當她不堪身已殘疾，想不開，瘋了。只有她清楚，自己造的冤孽化成的苦水須得自己全數飲下！

“莊海，你帶人去搜。”赤蓮懶得動，指派了他的大徒弟去。

不消片刻就在搖紅的房間裏搜出同樣的香料，碧珺盯著那些香丸，臉色鐵青。

這也不奇怪，他本就是愛面的，自家徒弟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，赤蓮瞬間來了勁兒，有意無意地調侃他，碧珺竟然當眾把瑟瑟發抖的搖紅一張劈死了！

震驚全場。

碧珺何許人也？一次審問，殺了一人，廢了一人。

他的氣焰當真是九霄無敵，赤蓮把一切看在眼裏，礙於自己的身份，怒而不發，這出好戲恐怕是白霜今日最意外的收獲了。

日近黃昏的時候，白霜結束了一天的任務回到玄霄宮。

她無力地躺在湖心亭的軟榻上，未然無聲地立於她身旁，看著她因為過於疲憊而泛白的臉色，想要疼惜她卻不知怎麽疼惜她。

“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，你說你是在乎玄參呢還是不在乎玄參呢？如果在乎怎麽能離開一整天也不想著請人代為照看他；如果不在乎……你……唉……如今九霄都知道你是殘廢了，以後你的日子不會好過。”

白霜懶懶地半睜開眼，呆滯地望著前方，沒有焦距。

半晌，開口說了一句：“你既知如此，往後再莫要來尋我了。”

“你什麽意思！”未然大吼一聲，實在看不慣白霜這兩天的做派。

“第一為你好；第二為我好。”白霜不帶任何感情，只是站在得失利弊的角度看待問題。

“呵！白霜，要是因為玄參的關系你鬧一兩天情緒也罷了，可你總是這幅不陰不陽的樣子，我可真是受夠了！白白幫你照看玄參一天，算是我自討沒趣！”

未然拂袖而去，白霜才悠悠嘆了口氣。

走了好。

白霜再明白不過了，未然有大好前程，而她如今是廢人一個，未然對她有情，她待未然只是朋友，再如何算計，未然離了她才好。

心中總有萬千心酸，白霜卻不再流淚，如玄參從前所願——在一夜之間長大了。

只是這種成長該有多痛，多殘忍！

“我如今這個樣子，你還滿意嗎？”白霜側坐在玄參床邊，一手撫摸他的臉，這般親昵哪怕是從前也不曾有過，可如今做起來反而帶上些許無情的意味。

白霜是真的喜歡玄參，總認為有玄參的地方便是家，有家的地方便可安心。可正是如斯喜歡，對方若是負她便成了情傷。偏偏傷著了也無法向人訴苦，任傷口潰爛也不能嚷一聲疼。

“玄參，你好狠的心。旁人只道你肯為白霜做到這個地步，卻不知道我為報你的恩情連自己的心也不要了。”

白霜身姿如柳枝，軟軟地伏倒在他胸膛。

驀地，白霜發出一聲輕笑。

本是貪戀過往，可誰料到玄參的胸膛再不像往昔的溫暖、柔軟而寬廣了。因為消瘦而凸顯的骨頭戳疼了她的側臉，白霜只好作罷，起身，嘆息。

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。

曾經有多溫暖，此刻便有多寒冷。白霜從此再不會笑也不會哭了，只有一張永遠淡然冷靜的臉孔，別人過眼便忘了。

玄參大概在浮生閣裏躺了一年多，遲遲不醒，九霄中的仙人各有打算。

赤蓮和碧珺巴不得他永遠也不要醒，幹脆死了幹凈，這樣便不費吹灰之力地少了個勁敵；紫華態度暧昧，玄參是他救治的，但玄參一年多不醒他也不著急，只是常派絕言送藥來吊著他這條命；而白霜的態度更是讓人費解，看上去她竟是要玄參自身自滅了，絕言送來藥她也不給玄參服下，只有絕言看不過去，師尊派他來送藥時照顧他一下。

此刻已是九霄中桃紅柳綠的季節，仙女們一個比一個打扮得人比花嬌，到處是勃勃生機，又到了每年一度的收徒大會。

這本來是年年都有的，對於普通的散仙和小仙來說只是走個形式，與他們沒有太大幹系，只是今年的收徒大會出了個意外。

九霄皆知，本來是赤霄宮、碧霄宮、玄霄宮、紫霄宮四足鼎立的局勢隨著玄參尊上的一病不起而有了些變動，今日的玄霄宮格外冷清，倘若從前的冷清是玄參尊上的性格使然，這還稍帶些人情味，自從玄參的小徒兒掌管玄霄宮，那可真是堪比凡間的冷宮了！

再說玄參的小徒兒又是一個話題。

她本是從凡間誤入九霄的凡人，承蒙玄參尊上青眼，收作他唯一的徒弟，玄參遭此變故，據說她當日竟為了向碧珺尊上討個公道，生生被剔去了嗅覺，從此生性大變，雖然依舊獨居玄霄宮鮮少出門，但有幸見過她的同時入九霄的小仙都說她容貌大變。本來嘛，凡人的容貌隨著年齡的增長是會變的，白霜頂多是個半仙，又是女大十八變的年紀，據說她的臉也長開了，放下兩個發髻，一頭綠雲披肩，更添了些女子柔美，白霜又喜歡穿玄色的衣服，跟玄參尊上同樣的偏好，只是玄參尊上穿一身玄裳是穩重而高貴，白霜一身玄裳卻如冠世墨玉，冷而出塵。

今年新晉的小仙都聽聞如斯美人，投玄霄宮門下的人數格外多。

絕言路過碧霄宮時聽到兩個小仙閑談，說的正是此事。

玄參病倒，白霜只是一介小仙，這麽多人投玄霄宮門下，也沒人可以教導他們，只怕就算收了他們，白霜也管不住這幫臭小子。

絕言嘆息著回到紫霄宮，紫華正從他房裏出來，兩人碰上，絕言還覺得納悶呢，師傅怎麽張口就問白霜那丫頭。

“新人們不知從哪裏打聽來的消息，都傳玄霄宮裏的白霜是個美人，偏偏玄參尊上又閉門不出，那幫臭小子竟打量起白霜的主意來了。”絕言只當笑話講給紫華聽。

紫華微微點頭，不說一句話地走開了。絕言楞楞地看著他的背影，不知道出了什麽事。

紫華的心思，絕言跟了他這些年也沒敢說自己看透過。

收徒大會上，玄參的席位空缺，白霜為了讓九霄明白他玄霄宮不是沒人了！特意盛裝出席，坐在絕言身邊。

這本不合禮數，只是玄霄宮是四宮中唯一沒有上仙的一宮，只有白霜一個徒兒，她自然而然地頂了玄霄宮上仙的位置。

“九霄都說你今日盛裝出席是為了吸引新人。”絕言對她開著玩笑，可白霜也不笑，他自覺沒趣也就不再攀談了。

說是盛裝，其實只比素日裏多加點綴了一些，照理說那個女子不喜歡珠光寶氣，白霜年紀也不算大，唯獨憂心的事情太多，無暇裝扮。

這一點，除了紫華，整個九霄無人知曉了。因為害她如此的人正是這個往日裏不爭不搶、超然物外的紫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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